在博兴的土地上,不缺乏遗迹,也不缺乏传说,比如兴国寺的丈八佛,齐桓公会盟六国诸侯践踏而成的马踏湖,董永天仙配为其做媒的老槐树等,但我却始终找不到一个人的踪迹,他就是骆宾王。
我曾一遍遍地找寻,曾一次次地打探,被问者总是茫然地摇摇头或摆摆手,好像骆宾王跟博兴一点关系也没有似的,我只能将失望的眼神投向茫茫的苍穹。我一直弄不明白,骆宾王为什么被博兴人遗忘得这么干净呢?
古道漫漫,在博兴,骆宾王淹没在历史的风尘里了。
我仰天长叹,这是不应该遗忘的一个人物,不应该遗忘的一段历史啊。
博兴人还是知道骆宾王的,他们不知道的只是骆宾王跟博兴的关系。他们最起码就能背诵那首妇孺皆知的小诗:
“鹅,鹅,鹅,曲颈向天歌,白毛浮绿水,红掌拨清波。”
这首题为《鹅》的诗作再平常不过了,但出自一个年仅七岁的孩童之手,就不能不使人惊叹了。观察之细致,造句之清新,令人不得不叹为“神童”。就是这位“神童”,他不但作为早慧的代表为当世所看重,更为后代所仰慕,千百年以降盛名不衰,简直就是一位颇具文化影响力的明星诗人。
博兴人知道骆宾王是“神童”,却不知道他何许人也?
我们不妨打开历史的史册去探寻他的身世。据有关资料记载,骆宾王(约640~684),婺州义乌(今属浙江)人。曾任临海(现在浙江天台县)县丞,故世称“骆临海”。诗文与盛名广播的王勃、杨炯、卢照邻齐名,合称“初唐四杰”。单凭这一点,我们就必须给以充分的敬意。在中国这样一个诗的国度,在唐代这样一个群星璀璨的时代,骆宾王以其诗名脱颖而出,名扬天下,没有两把刷子是做不到的。翻开发黄的诗册,拂去历史的灰尘,我们发现那个名字在熠熠生辉。七言歌行《帝京篇》注重辞赋铺排,为初唐罕有的长篇,当时以为绝唱。五律名作《在狱咏蝉》寄悲愤沉痛于比兴之中,风骨凝炼,艺术成就臻于佳境,就更为人所赞赏。
对于我们一般人来说,能有这样的成就,已经很骄傲了。可是,骆宾王却不是一个安分的人,他还要制造更大的动静,更大的传奇。公元684年,也就是嗣圣元年,武则天废中宗自立,徐敬业在扬州起兵反对。骆宾王作为徐府的幕僚,也跟着闹起来了。他起草了著名的《讨武瞾檄》。此文慷慨激昂,气吞山河,一时间震惊天下,连武则天也注意他了,据说武则天读至“一抔之土未干,六尺之孤何托”,惶然问“谁为之?”或以宾王对,武则天感叹说“宰相安得失此人?”尽管后来徐敬业兵败被杀,骆宾王下落不明,但其传奇的人生经历,闪烁着动人的魅力,在民间广为流传,经久弥新。
说到这一点上,博兴人也是知道的。打问稍微懂些历史掌故的人,他们就能谈得头头是道。他们还会说,就是武则天最后的倒台,也不能说没有当年骆宾王振臂一呼的一份功劳,尤其那句“请看今日之域中,竟是谁家之天下!”,在当时如贯耳的惊雷,激起了李氏旧臣的共鸣,引起天下百姓的情绪共振,加速了武氏政权的瓦解,即使在今天,我们仍感到那股摧枯拉朽的猎猎的风。
可是很遗憾,一牵扯到骆宾王跟博兴的关系,许多博兴人就挠着头,支支吾吾,两眼茫然了。历史真会开玩笑,既然把骆宾王安排到博兴来,可是为什么又让他消失得无影无踪呢?
可事实终归是事实,有骆宾王自己写的书信为证。
那是唐高宗调露二年(680年),骆宾王收到了一封博昌父老的来信。据《博兴县志》,博昌即今之博兴。一直对博昌念念不忘的骆宾王,怀着对博昌父老的追忆之情,写了一封情真意切、叙事委婉的书信《与博昌父老书》。
原来,骆宾王虽是义乌人,但他的父亲曾为博昌县令,由于政绩颇佳,深得当地百姓敬重,并且后来死后葬在博昌。至于葬在何处,现在来看是一个谜。但有一点可以肯定,骆宾王的父亲对博昌的感情是很深的。
也许受父亲的影响,也许跟自己早年随父曾在博昌生活多年有关,骆宾王对博昌的一草一木,父老兄弟,同样怀有深厚的感情,他一直把博昌视为自己的第二故乡。这一天,他收到故乡父老的来信,不禁心潮难平,挥笔写下了如下的文字:
自解携襟袖,一十五年。交臂存亡,略无半在。张学士溘从朝露,辟闾公倏掩夜台。故吏门人,多游蒿里;耆老宿德,但见松丘。呜呼!泉壤殊途,幽明永隔。人理危促,天道奚言?感今怀旧,不觉涕之无从也。况过隙不留,藏舟难固。追惟逝者,浮生几何?哀缘物兴,事因情感。虽蒙庄一指,殆先觉于劳生;秦佚三号,讵忘情于怛化?啜其泣矣,尚何云哉?
又闻移县就乐安故城,廨宇邑居,咸徙其地;里閈阡陌,徒有其名。荒径三秋,蔓草滋于旧馆;颓墉四望,拱木多于故人。嗟乎!仙鹤来归,辽东之城郭犹是;灵乌代谢,汉南之陵谷已非。
昔吾先君,出宰斯邑,清芬虽远,遗爱犹存。延首城池,何心天地?虽则山河四塞,是称无棣之墟;松槚千秋,有切维桑之里。故每怀夙昔,尚想经过。于役不遑,愿言徒拥。
在这封给博昌父老的回信里,骆宾王饱含着浓浓的深情怅忆别离,怀人叙旧,感时叹逝,抒发了风物不殊而人事皆非的感慨。而骆宾王在书信最后表达的“于役不遑,愿言徒拥”的愧怍之情,“跂予望之,经途密迩”的遗憾之情,“情不遗旧,书何尽言”的叹惋之情,更是情真意切,读之令人动容。
这样的故事,博兴人是不该忘记,不应忘记的。
信中提到“乐安故城”,现在我每当走到乐安大街,总是在想,会不会当年骆宾王就在这条街上留下什么足迹呢?
骆宾王的那首著名的诗作,又在耳边响起:
西陆蝉声唱,南冠客思侵。那堪玄鬓影,来对白头吟。
露重飞难进,风多响易沉。无人信高洁,谁为表予心?
然而,历史的风尘淹没了多少陈年往事,滚滚的车轮碾断了多少鲜活的细节。田园古道,沧桑人情,全在这历史的隧道里晒干了,风化了。历史出现了一道令人心痛的断痕。骆宾王之对博昌父老的深情厚意,现在鲜有人提及了,鲜有人知道了,但作为一件史实,它不应成为一段被人忘却的记忆,而应成为一段永远为人传诵的佳话!
博兴的父老乡亲啊,你可还记得那个在这片土地上生活过的骆宾王吗?